王世榮的名字被印在國產動畫片的片頭里60多次,這是他一輩子都沒能離開的地方。
在這里,他曾經拍攝出《小蝌蚪找媽媽》等水墨片中深淺暈染的效果,也營造過《大鬧天宮》中金碧輝煌的靈霄寶殿、神秘變幻的龍宮?!短鞎孀T》《九色鹿》《舒克和貝塔》,他和他的鏡頭一起在各種奇妙世界里隨意穿梭,把許多70后、80后、90后,甚至是60后的童年,一起“困”在了里面。
他是我國***代職業(yè)動畫攝影師。在數字技術廣泛運用的今天,可以輕而易舉實現各種特技??稍跊]有影視后期軟件和數字**的年代,動畫影片里的光影效果和特技要通過攝影環(huán)節(jié)實現。
在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(以下簡稱美影廠)的許多同事看來,王世榮“不愛說話、低調、干什么事都是獨自做,連助理也不要”,他從不主動與人說起他拍過的片子,偶爾提到工作,也是三言兩語帶過。直到他7月16日去世,他的親戚、照顧了他6年的養(yǎng)老院護士,才知道他曾“有那么大的貢獻”。
67年前,20歲的王世榮通過了考核,進入美影廠工作。他被分配至描線上色組,因為當時動畫片組處于草創(chuàng)期,影片制作任務不多,有充分的時間供大家接受培訓、自學提高。也就是在這一時期,王世榮迷上了攝影,還買了一臺二手照相機。
影片《驕傲的將軍》拍攝期間,攝影人手不夠,王世榮被拉去做攝影助理,后來被正式調入攝影組。
1959年,中國各行業(yè)都處在“技術革新”的熱潮,加之創(chuàng)作人員一直就有將水墨畫融入動畫影片的愿望,又得到了時任國務院副總理陳毅的鼓勵,美影廠便組織骨干力量進行水墨動畫試驗。
傳統動畫影片運用單線平涂的方法,一個動畫形象的一幀動作畫在一張厚度只有幾十微米的透明片即可。
而對于水墨動畫,每個動畫形象都要根據其顏色和墨色濃淡分層,再將不同濃淡的層次分別畫在不同的透明片上。其難度體現在描線上色、攝影、后期制作等各個方面。*終在錢家駿等人的努力下建立一套水墨動畫的拍攝流程。
作為攝影師的王世榮和游涌晝夜不停地進行了上百次的試驗。他們要逐層拍攝每一張透明片上不完整的層次,再將其合攝成一個完整的形象。
《小蝌蚪找媽媽》里的金魚,往往需要一一拍攝五六張透明片,每一張分別畫著金魚身上的一個部分,拍攝時將這些部分的位置調整得絲毫不差,就展現出了一只金魚的畫面。同一畫面里的其他金魚、蝌蚪、水草等也這樣拍攝完成后,一幀的畫面就算完成。按照不同動畫形象的動作設定,逐個拍攝12到16張畫面,連貫起來才構成了《小蝌蚪找媽媽》里1秒鐘的動畫。
正是這樣繁復的程序,大大延長了水墨片的制作周期。美影廠運用這種方法拍攝的、具有中國傳統文化特色的水墨片數量*終停留在了4部。
王世榮那時吃住都在美影廠,每天就伴著心愛的攝影臺入眠。他覺得很快樂,還說自己“沾了攝影機的光”,因為保護機器的需要,工作室里一年四季都開著空調保持恒溫。
也因此,他比別人有了更多的時間鉆研動畫特技。王世榮的摯友劉學敏回憶,在一個個除了蟬鳴聲和狗叫聲,就只有呼呼風聲的夜晚,整個美影廠只有攝影室的燈經常亮到深夜,甚至天明。在這長夜里,王世榮奇思妙想地設計出了各式各樣的特技表現方法,用一雙巧手變換著光影的魔術。
其中*富盛名的便是《大鬧天宮》。根據導演的要求,煙云繚繞、時隱時現的天庭和碧波蕩漾、寶光閃爍的龍宮是表現的重點。而這些內容是此前中國動畫完全沒有表現過的,在攝影技巧方面也沒有任何參照。
經過日夜試驗,王世榮決定用大量彩色光、局部光烘托,表現出靈霄寶殿的奇幻和奢華。表現晶瑩閃爍的斗拱和匾額時,要覆蓋上一層黑卡紙,鏤刻出斗拱和匾額,對其進行重復曝光,著力體現特殊的色彩和亮度效果。
為了實現龍宮水波蕩漾、神秘莫測的感覺,他還帶頭制作了一種獨特的“水紋玻璃”。用膠水在玻璃表面畫出水波的紋路,拍攝時分層置于描畫著卡通形象的透明片和背景畫面之前,經過專門的攝影技巧處理就形成了略帶模糊和變形的波動效果。為了不干擾鏡頭畫面中的視覺焦點,水紋玻璃也要根據每個鏡頭的構圖和角色表演特點量身定做。
王世榮生前的同事、影片《黑貓警長》的制片印希庸評價他,“將攝影工作做到了**,是一位國寶級的人物。”
一位70后的觀眾說,每次看到王世榮的這些影片,就能一下子把她拉回到那個物質貧乏、缺少娛樂的年代,就能想起守在黑白電視機前兒時的自己。兒時的記憶大多模糊,唯獨這些**的動畫片讓她刻骨銘心。
進入21世紀,數字化的浪潮轟隆隆地打過來了,王世榮這些“老同志們”也陸續(xù)到了退休的年紀,即便他們把卡通人物拍得再生動,也比不上軟件制作的速度了。
“告老歸家”的王世榮有了大把的空閑時間,他有時和老友們小酌,有時背著相機到處拍拍,或者跟遠嫁香港的女兒通個電話,可更多的時候還是一個人待著。
臨終前兩天,他和劉學敏通了49分鐘的電話,除了要請老朋友們吃烤鴨之外,他*惦記的,是那兩本密密麻麻的、記錄著水墨動畫的拍攝手法和技巧的筆記,他反復感嘆,“交上去參加評審的筆記怎么就不還給我了呢?”
王世榮一生都在與光影打交道,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出每一幀畫面的問題,可以用燈光掩蓋掉透明片上指甲蓋留下的輕微劃痕,卻對數字技術下幾百集的動畫片里快速切換的鏡頭感到遲鈍。
和他同時代的、那些耗了一輩子在動畫上的老同志們漸漸離開了,還活著的人不斷減少,憑著手工技藝制作的水墨動畫片、剪紙動畫片、木偶動畫片數都很少變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