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?颂m的臥室
2016年,美國攝影師埃里克·索斯(Alec Soth)在前往赫爾辛基工作的途中,經(jīng)歷了一次所謂的“全方位神秘體驗”,*終促使他做出了休假一年的決定。“這事兒確實挺離譜的,以至于我自己都覺得尷尬,”他說。在我(指本文作者Sean O'Hagan,《衛(wèi)報》《觀察者報》撰稿人)的強烈要求下,索斯分享了自己的故事:有一天,他正坐在湖邊專心致志地冥想,接著“便突然意識到,宇宙萬物原來皆有關(guān)聯(lián)”。
說到這兒他頓了頓,試圖理清思緒。“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愚蠢,但于我而言卻是前所未有的體驗。我坐在那兒淚流滿面,內(nèi)心卻充滿了喜悅。”
或許這并不奇怪,畢竟他才剛剛經(jīng)歷了一趟長途飛行,難免會受到睡眠不足、時差或是當(dāng)?shù)匮谉釟夂虻挠绊憽?ldquo;也許吧,”他說,“無論那一刻發(fā)生了什么,究竟是清新自然的空氣、恰到好處的光線、抑或是大腦自身的化學(xué)反應(yīng),都讓我感受到了強烈的真實。在當(dāng)時的我看來,‘自我獨立于一切而存在’的說法就好像錯覺一般,極其荒謬。”
藍色的房間,攝于新奧爾良
在接下來的一年里,家住明尼阿波利斯的索斯聲稱自己“幾乎什么都沒做”。考慮到他之前高強度、高效率的工作狀態(tài)——在編輯委員會、巡回研討會、各類講座以及書籍和展覽制作之間來回奔波,這確實是一個相當(dāng)驚人的轉(zhuǎn)變。
“其實也不完全是這樣”,索斯說,“我從中得到了極大的釋放。在很長一段時間里,我專注于一些小創(chuàng)作,似乎自己正在重新學(xué)習(xí)如何投入工作和生活,就算沒有任何觀眾,我也并不在意。我一直在想:過去的我很快樂,也知道怎樣使自己快樂,而這與追求創(chuàng)作表達毫不相干。”
然而,如今他卻坐在這里,為即將開始的新書宣傳活動做著準(zhǔn)備。“我知道,我知道,”他笑著說,“我已經(jīng)學(xué)會了平衡和接納不同的生活方式,不過可以肯定的是,現(xiàn)在的我不再像過去那樣野心勃勃、充滿控制欲了,這一點在我的新作品中也有明顯的體現(xiàn)。”
索斯的新作名為《我知道你的心跳有多激烈》(I Know How Furiously Your Heart Is Beating),取自華萊士·史蒂文斯(Wallace Stevens)的詩歌《灰色房間》(Gray Room)。任何關(guān)注索斯的讀者都知道,他對詩歌有著非常濃厚的興趣,認為后者與攝影一樣,都在試圖喚起人類內(nèi)心一些難以言喻的情感。在這本書的結(jié)尾處,作者引用了艾米莉·狄金森(Emily Dickinson)關(guān)于小鳥和花朵的名言,它們在書中頻繁出現(xiàn),旁邊還點綴著充滿繪畫風(fēng)格的柔和色彩。盡管如此,無論從形式上還是氛圍上,本書的基調(diào)轉(zhuǎn)變都處理地十分微妙,其中幾幅肖像畫一眼望去便是典型的索斯風(fēng)格:年輕人蜷縮在床上,手里緊握著一支藥草;老人坐在沙發(fā)上,胸口的舊式紋身十分顯眼。
利奧波德,攝于華沙
這本書的內(nèi)頁設(shè)計偶爾會讓人回想起索斯于2004年出版的作品《眠于密西西比》(Sleeping By the Mississippi),那是一部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作品,奠定了索斯作為當(dāng)代紀實攝影領(lǐng)軍人物的聲譽和地位。自它問世以來,索斯的作品中就始終彌漫著一股浪漫的憂思,到了2014年的《挽歌集》(Songbook)中更是持久不息,而作者也在其中表達了自己對美國小城鎮(zhèn)社區(qū)日漸消逝的惋惜。
這一次,索斯想要表達的主題明顯更為私密,也更加難以捉摸。在他眼中,一間屋子的內(nèi)飾裝潢能夠在很大程度上還原主人的性格特點,有時候甚至靜物也是一種肖像。“我想拍些安靜的照片,”他說,“當(dāng)然這也和好奇心的刺激有關(guān),比如架子上的書,也許就能反映出主人的某些特質(zhì)。你可以從一個人的生活環(huán)境中了解他的很多事情。”
自赫爾辛基短暫一游后,索斯便對肖像攝影的內(nèi)在力量進行了諸多思考。“我剛?cè)胄心菚耗懽雍苄?,非常害羞,也沒什么控場力和震懾力。不過,人們對我還算友好,”他說,“直到發(fā)表了一些社論文章后,我獲得了更多的話語權(quán),為了使作品精益求精,我的工作方式也變的越來越強勢?,F(xiàn)在則有所不同,我希望自己能夠溫和一些,別再那么咄咄逼人。”那你認為自己成功了嗎?我問道。“不一定,”他說,“但是在拍攝這套作品的過程中,有好多次我完全可以通過操控場景來獲取更為強大的畫面,但我并沒有那么做。我對此十分擅長,只是不再感興趣罷了。盡管我仍然站在領(lǐng)舞者的位置,但我決定不再逼迫其他人按照我的方式來舞蹈。”
科尼,攝于新奧爾良
去年四月底,索斯來信告訴我他即將抵達倫敦,想要在這里繼續(xù)他在美國開啟的項目。“我正在尋找一些有趣的人和地方,”他寫道,“無論男女、老少或貧富,都可以。*重要的是,我希望能夠捕捉到一些視覺沖擊強烈的畫面。”
于是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里,我便有幸在倫敦和黑斯廷斯近距離觀察索斯的工作,看著他為別人拍照的過程非常具有啟發(fā)性。*終,只有一張攝于倫敦的外景照片《蘇珊娜窗外的風(fēng)景》(Susanne’s View)被收錄進了這本書里。
蘇珊娜窗外的風(fēng)景,攝于倫敦
在他工作期間,索斯喜歡將玻璃板相機放在三腳架上,整個過程十分繁雜,需要拍攝對象保持一定程度的耐心。有時攝影師在設(shè)置鏡頭時甚至?xí)蝗幌?,躲進身后的毯子里去,這時模特們也必須保持端坐靜止的狀態(tài)。在我看來,這一舉動十分怪異,與維多利亞時期的工作方式有些相似,也許更適合進行戶外的拍攝。
“沒錯,”他笑著說,“不過毯子下面風(fēng)景也很好呀,可以在對焦的時候盯著模特的眉毛,而且整個世界都是顛倒的!事實上,我正在試圖克服這些技術(shù)挑戰(zhàn),希望能夠創(chuàng)造出一種既奇妙又強烈的能量。”
當(dāng)你躲起來的時候,究竟在做什么呢?我好奇地問道。“基本上,就是在嘗試準(zhǔn)確聚焦。這部相機原本是安塞爾·亞當(dāng)斯(Ansel Adams)用來拍攝荒漠和草原的,現(xiàn)在我卻用它來進行室內(nèi)攝影,這對攝影師的技藝要求很高,但在捕捉光線和紋理方面,沒有其他設(shè)備能與之媲美。”
安娜,攝于加利福尼亞州肯特菲爾德
在書中,索斯為深居簡出的攝影師南希·雷克斯羅斯(Nancy Rexroth)拍攝了一幅肖像照,展現(xiàn)了作者對人類自我克制及脆弱性的探索。畫中人側(cè)身躺在床上,眼神漠然,越過她的肩頭,可以看到一只小貓睜著雙眼,警惕地凝視著前方。“如果你仔細看,會發(fā)現(xiàn)南希的一只眼睛已經(jīng)偏離了焦點,”索斯說,“當(dāng)時我的焦點全都放在了她的另一只眼睛和那只貓身上,其實這就是我想做的,把注意力集中在人物的眉眼之上,那感覺異常親密。”
南希,攝于辛辛那提
《我知道你的心跳有多激烈》一共收錄了35張照片,拿在手上十分輕薄。“也許這聽起來有些離譜,這并不是一本敘事攝影集,我也不愿將它當(dāng)作一個很大的工程去完成,”索斯說,“我希望保持一定的謙遜,將我在休假期間的感受和領(lǐng)悟融入其中。攝影本質(zhì)上并非某種敏感的媒介,但我漸漸意識到,成為一個細膩敏感的人,真的非常重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