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島、顧城、舒婷與“星星詩歌節(jié)”,楊麗萍的舞蹈,呂澎、黃專、王廣義與廣州雙年展,張藝謀和鞏俐的電影……物質貧乏的時代,這些精神作品在**著人們前進。但若想要完成對自我的救贖,唯獨靠自己的力量,憑借自己的一言一行。
奶奶鄒桂蓮,1976年,成都。肖全第一次給人拍肖像。那是個正午,對曝光、構圖什么都還不懂的肖全,拍出了一張杰作。
肖全拯救自己的方式是攝影以及每一張定格的圖像,他既是那個時代的參與者,也是那個時代的見證人。
肖全的攝影屬于卡帕、布勒松、馬克·呂布這個陣列———瞬間、尋常卻準確而保持著陌生。在早年的攝影雜志上,任何關于馬克·呂布、布勒松的字句,肖全都不會錯過。尤其是阮義忠編寫的《攝影大師訪談錄》,形容為“如饑似渴吞咽著讀”,甚至都不為過。
圣馬可廣場,一對母女的背影,2013年。
馬克·呂布、布勒松對世界格局的分析和報道永遠都站在最高點。這樣一顆種子,在肖全心底發(fā)芽。他不斷試圖模仿,這也是《我們這一代》堅持下來的最大理由。對文藝圈僅一知半解,最初也沒人能想到,肖全能夠為那個時代的文藝圈留下最美的存念。
在那十年里,肖全走遍中國,為那一批時代孤獨者留下了他們這一生或許最美妙的影像。
“他東奔西突,將脆弱的身體蜷在散發(fā)尿臭的火車道上,把抒情的心靈耗了不少在異鄉(xiāng)的黑暗,孤寂的旅店,擁擠的汽車,粗糙的食物上以及尋訪和等候中,他像一個小精靈似的,不知不覺就滲入了那些孤獨者的隱秘世界。”好友鐘鳴曾在1992年的一篇文字中,這樣去描述肖全。
肖全1959年出生于四川,做過空軍,退伍后在四川廣播電視大學沒做多久,就把鐵飯碗砸了,跑去北京給楊麗萍拍片。
“他是‘我們這一代’中的一員”,呂澎認為,肖全的秉賦與天性使他通過照相機成為“我們這一代”的見證者與參與者。他總是本能地,感性地,瞬間而隨意地,去觀察大街小巷,抓住人物與細節(jié),使得那些一剎那的瞬間中固定的情形,成為了讓人難以忘懷的往昔,成為可以讓人感知的歷史語境。
近些年,肖全更多走到世界各地,去觀察外部世界的普通人是如何與這個世界打交道的,他的拍攝也更多圍繞當地普通人的日常展開??吹降膬热莶灰粯恿?,照片也比原來更加自由和遼闊。肖全說,這或許就是視野的變化。
唯一不變的是肖全個人內心對影像的投射。
與肖全合作過近15年的楊麗萍,曾對肖全說,“你是個特別感性的人”;而李媚也用“難以形容的溫存”來形容肖全。肖全去北京拍攝《我們這一代》時,接待他的詩人戴定南就特別喜歡肖全。“我一看就覺得,他是我的陽光。”戴定南還曾給肖全寫下詩歌,“上路吧,上路就是陽光。”
竇唯,1993年9月,北京。肖全說,不是有名的人他都拍,他喜歡拍有獨立思考的人。
口述
普通人制造影像的權利
直到現在,我都還特別感激“文革”那段時光,母親帶著我們一家老小從成都赴武漢。雖然母親是為了躲避批斗的風險,我也因而沒能按時進入小學念書,但大舅舅用來給我們在長江大橋前拍合影的那臺120雙鏡頭相機,讓我第一次對相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那次,在武漢工作的表哥還帶我第一次進了暗房,怎么去的、哪里的暗房,現在都基本憶不起來,但那時在暗房的紅燈下,拿個夾子在藥水里一晃一晃,影像就顯現出來的過程,我現在也忘不了,特別著迷。
一直到“文革”結束后,成都都看不到什么展覽,或許有,我也不知道。那會家中兩個皮箱里的筆記本內,夾著不少家人的老照片,那里對幼年的我來說就是一個神秘的地方。每次放學,除了在哪偷點吃的,以滿足胃里的需要,其他時候基本都在箱子前度過。
每次翻看那些外婆或是爺爺的照片,讓我建立了對影像最初的一種記憶。這些對我來說都是最早的啟蒙,其實現在回憶起來,能在“文革”那會兒就接受到這些,應該算非常早了。
雖然當時我們家是院子里十多戶中最有錢的,但父親在鐵道部修鐵路的工作,也不可能說富裕到給家里添一部相機。從武漢回來后,我也很長一段時間再沒接觸相機。
直到快念高中,二姐從朋友那借到一臺120相機。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掌機,在家中院子里搬了個藤椅,讓不識字的奶奶拿著畫報看,給她拍了我的一張人物肖像照。
我只記得那天恰好正午,在一個特別大的頂光環(huán)境下拍攝,我也不知道為何當時這張就是一個散射光。在那個時候,我也根本不知道構圖、曝光……不像現在,這些換算都早已融在血液里。如陰天,快門六十分之一秒,光圈5.6肯定沒問題。當時,也許就是老天在幫我,讓我即便是完全蒙的一個狀態(tài)也拍了出來。
不過,就是這張照片,后來在顧錚給我策展的《女人時間》影展上展出。封新城看到后,甚至還開玩笑說,全兒啊,你當時拍的這張照片,后面就沒有一張超過它。
1980年,我開始到航校當兵。在這之前,自己也一直學畫點素描之類的東西,那會兒就逐漸感到自己手上的技術已跟不上眼里看到的東西。就找父親想要買一部相機。父親可能想我當兵也辛苦,攢了一段時間,寄了180元給我,讓我有了人生的第一部相機。
180元在當時,近乎一個人工作半年的全部積蓄。現在還有段子說,張藝謀當年為了一臺相機去賣血。這事雖然我沒和他核實過,或許為誤傳,但當年那種窘迫都大致如此。
父親送我相機,可能他覺得就是一個玩具,就像我想要個皮球,他就買個皮球送給兒子一樣。但他根本沒想到,從此這樣東西……就像很多其他攝影師,我因此踏上攝影之路。
得到第一臺機器,我的激動可想而知。當時就覺得,自己得到了一個制造影像的權利。不用去借別人的相機,可以有一臺永遠屬于你。
1993年9月,北京,詩人食指。這次拍攝讓肖全深受震動,幾乎無法繼續(xù)拍攝《我們這一代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