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作日的下午一點多,百貨公司送走了在附近上班前來覓食和午休閑逛的白領,迎來一天里*“冷清”的時候。作為門臉,一樓化妝品柜臺們的柜哥柜姐們終于能松懈一陣。
這是“柜哥”Kelvin的例行補妝時間。被柜臺的射燈照了一上午,他的額頭因為微微出油和出汗,有點過亮,眉尾也有些脫妝。他找了個對著品牌LOGO鏡面背板的位置站定,從一個黑色小包里拿出吸油紙、散粉和眉筆,又快速把包放到柜下。他補妝的動作很小卻很快。三兩下已經(jīng)完事。
男性化妝是這兩年才興起的新潮流。但柜哥化妝早是天經(jīng)地義。Kelvin今年31歲,做了13年化妝品柜哥,就化了13年的妝。*早是因為供職的品牌有要求:不論男女,“上柜”就至少要打底?,F(xiàn)在,他是為了業(yè)績,畢竟賣的是護膚和彩妝品,“自己看起來夠精致,才更有說服力”。
和同柜的女同事,或是競品品牌專柜的年輕男孩比,Kelvin的妝真的淡。他一般只打底、遮瑕、畫眉。*近,因為供職品牌上新了一款高光盤,他才開始給鼻梁和眉骨打點高光。
他有試過給自己化所謂的“人魚姬”妝,就是選秀綜藝里,“小鮮肉”們會化的粉色系、亮晶晶的眼妝。這在年輕柜哥中很流行。不過,他***聽了老婆的意見,“一把年紀,化眼影,還是粉色的,看著太不穩(wěn)重了”。
Kelvin有些焦慮。他擔心自己被比下來。“我入行的時候,整個商場也沒幾個男BA(英文Beauty Adviser的縮寫,中文譯為美容顧問),但現(xiàn)在,有些柜臺恨不得一整個柜都只招男的。”
男性性別優(yōu)勢
文棟,36歲,大學學習旅游相關專業(yè),做過導游和精品服飾品牌的導購,8年前,成了一名化妝品柜哥。
工作機會是從另一個化妝品柜哥朋友那兒聽說的。當時,品牌點名只要柜哥。
和現(xiàn)在不同,文棟開始做百貨銷售時,賣衣服、珠寶的柜哥剛剛多起來,化妝品柜哥則幾乎還看不到。事實上,一直到2008年,各地的都市報都還可以看到對男性成為當?shù)匕儇浌衽_銷售新勢力的報道。
“男色消費”這樣的提法在當時一些激進的文章中很常見。那些年,“好男兒”、“快男”之類的選秀,讓美色這個本屬于女性的詞,在中國大眾心里與男性群體掛上了鉤。當男偶像吸引女粉絲的邏輯深入人心,商業(yè)世界里,男導購,尤其是好看的男導購能吸引女顧客自然無可厚非。
這與女性群體收入、消費能力,以及社會地位的不斷提升有關。過去總是被女性百般“討好”的男性,如今也越來越深入地參與到了取悅女性的行業(yè)里:從理發(fā)師、化妝師,再到服裝、珠寶、化妝品甚至是內(nèi)衣導購——這些行業(yè)都是曾經(jīng)男性礙于傳統(tǒng)觀念與社會束縛,“敬而遠之”的。
當然,這也和“男權(quán)審美”直到今天仍然在社會里占主導地位有分不開的關系。在所有與美有關的行業(yè)里,雖然女性是主力消費者,但她們提出的與美有關的需求有很大一部分還是為了迎合男性審美。這讓身為男性的從業(yè)者更容易得到女顧客的信賴。
文棟多少同意“異性相吸”的理論。女同事容易因為疑似“臭臉”吃到女顧客的投訴,而他不會。他也更容易說服女客人,因為他會站在男性的立場上,給出他關于美的建議。
不過,工作得越久,文棟越覺得化妝品牌招柜哥,和其它行業(yè)招人時的“潛規(guī)則”沒兩樣,也是看重了男性的“性別優(yōu)勢”——男性更強壯;沒有懷孕生子的職業(yè)斷檔期;在約定俗成的性別社會分工下,也更少有三不五時為家庭請假的狀況。
做柜臺銷售其實是個體力活。
一般來說,柜臺工作遵循“兩班倒”和“單休日”的規(guī)則。早晚班一般都是7小時。上班主要是“站柜”,對腳力是一大考驗。而三不五時的商場“大促”,會讓體力消耗加成。除此之外,只要是旺季,自發(fā)加班盤貨是不能少的。而如果身在一個業(yè)績好的柜臺,又備受器重,那么被外派出差去新開店的城市“帶店”是另一項需要習慣的工作。
非要說點男性在這個行業(yè)中的特殊優(yōu)勢,文棟覺得可能是男性相對老得慢、老得不明顯。
化妝品柜臺的柜姐很少有做得長久的,多數(shù)是主動離開,也有會被領導勸退。這背后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柜姐年紀大了,形象就容易不好。
文棟所在的柜臺,現(xiàn)在只剩一位和他同齡的女同事。就在不久前,這位同事因為臉上長斑,不僅生意沒做成,還惹了一肚子傷心。她被顧客直接懟,“用了這么貴的產(chǎn)品,還會長斑長紋啊”。
一碗青春飯
大學畢業(yè)剛一年的Dylan對這些還沒什么體會。但他有因為是男性反而碰壁的經(jīng)歷。
一次是他被年長的女顧客當面拒絕,對方要求換個柜姐來服務。年輕女顧客倒是大多不介意被他服務,可她們的男友卻不一定。他已經(jīng)習慣被男友們盯梢盯到全身發(fā)毛。
如何在短時間內(nèi)讓客人接受、信任,甚至喜歡自己,是柜哥柜姐的必修課。品牌會有定期的培訓,教授一些話術(shù)和套路。但真正實踐起來,高下全看個人發(fā)揮。
拋開常規(guī)方法不說,柜哥們多從熱情的男閨蜜或是專業(yè)的異性化妝師的角度突破。
對于社會資歷更豐富的姐姐阿姨型顧客,越專業(yè)越有說服力。而對于年輕女顧客,柜哥們需要能聊八卦和新鮮事。畢竟美妝博主的活躍讓普通消費者對于美容護膚和產(chǎn)品信息都已十分了解,大家都是目標明確,有備而來,溝通成本已大大價格低。所以,厲害的柜哥只需要讓客人對自己產(chǎn)生好感,不跑單就行。
Kelvin、文棟已是“熟練工”。他們都熬過了被“逼業(yè)績”的階段。干的時間久了,忠實客戶多了,業(yè)績就沒那么難做。但很多人忍不到這時候。和文棟一起入行的一個兄弟,在工作第五年選擇了離開。文棟說,或許是因為他做了爸爸,急著要養(yǎng)家。
競爭日漸激烈,大環(huán)境變得嚴峻是從業(yè)者的共識。同柜的同事為了搶客而吵架的事幾乎天天都在發(fā)生。而柜臺的熟客被代購、電商拐跑成了常態(tài)。
1990年代,化妝品柜姐月收入過萬,能開桑塔納上下班的故事曾吸引很多人入行。但這幾年,在一二線城市主力商場的化妝品柜臺做銷售,賺到的也就是大幾千或是一萬出頭的月工資。只有一些強勢品牌在旺季時的銷售成績,能讓柜哥柜姐拿到一萬五六千元的月工資。
所以,如果能有“升職”的機會——一部分***柜哥會進入品牌總部擔任培訓講師,多數(shù)人都會選擇接受。哪怕這個新職位的收入并沒有比在一線做銷售更多,“但至少沒那么辛苦,而且朝九晚五,還有雙休日和假期。”
“很多人都覺得做柜哥是一份沒有未來的工作。”收入的天花板,加之職業(yè)特點與社會對男性的期待之間的差別,都讓Dylan身邊的不少人對他的職業(yè)選擇抱有偏見。好在他有正當理由傍身:他大學學的就是化妝品經(jīng)營與管理專業(yè),所以出社會第一份工作做化妝品銷售,再對口不過。
何以堅持?
目前的一切都在Dylan的計劃中。說自己“從小就愛漂亮”的他,一直想做一份和化妝品有關的工作。
柜哥是他為自己選擇的職業(yè)起點。確定目標后,他常會帶著媽媽去逛商場,并在期間“洗腦家人”。他常告訴媽媽,自己覺得柜哥很帥氣,希望也能和他們一樣。終于,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把自己打扮得“光鮮亮麗”,而且至少還有家里人支持他。
比起來,美術(shù)專業(yè)畢業(yè)的袁晨峰會成為柜哥完全是機緣巧合。
2011年,袁晨峰偶然參加并通過了資生堂集團旗下的Za品牌“男性彩妝師夢之隊”的選拔。盡管之前毫無化妝經(jīng)驗,但畫水粉的功底以及對色彩的敏感度成了他的加分項。之后,在經(jīng)過資生堂提供的一系列包含赴日研修項目等培訓后,袁晨峰成了能獨當一面的彩妝師,也輾轉(zhuǎn)服務過其他一些品牌。目前,他重新回到資生堂品牌,成為該品牌全新彩妝系列彩妝師團隊中的一員,日常的工作是在柜臺通過幫客人試妝推介產(chǎn)品。此外,他也會在公司的安排下,去往不同的城市、不同的商場,進行彩妝教學表演。
從“門外漢”到專業(yè)人士,袁成峰一干8年。他現(xiàn)在記得的都是些高興的事。比如一位顧客曾經(jīng)告訴他,上次由他畫的妝回去竟然得到了幾乎不夸人的丈夫的好評。他也有遇過因為信任他而即使出國逛街看到了心怡的產(chǎn)品,也要回國找他來買貨的客人。*讓他開心的是,自己姐姐結(jié)婚時的新娘妝能由自己包辦。
類似的感覺文棟和Dylan也有。
文棟現(xiàn)在成了整個柜臺的“底妝大師”。他強調(diào),這不是自封的,是在品牌內(nèi)部經(jīng)過考核和評比的。而為了實現(xiàn)這個目標,他在*初學習的那幾個月,每天都提前至少一小時上班,拿自己練完手,再為同事挨個上妝。*初的時候掌握不好力度和刷子上臉的角度,總能把同事戳疼,直到有一天,所有的同事都告訴他,“你終于畫得又舒服又服帖了”。
Dylan則交到了不少新朋友,主要是和他年齡相仿的顧客。從工作角度來說,這部分客人往往購買力沒那么強,把心思花在她們身上性價比不高。但他愿意花時間和這些顧客聊天,甚至有時候,他會坦誠地向這些顧客傾訴自己的壓力,因為他能從這些客人身上得到“滿滿的正能量”。
“她們真的很貼心,會和我說,加油,還會回來找我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