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，婚禮還未開始，蔣志祥抓拍到了新娘和哥哥額頭相抵的樣子，像是穿梭回童年玩耍的時光。受訪者供圖
細碎的雪花化在了冬日的湖北農(nóng)村，鞭炮噼里啪啦鋪了一地紅屑兒。新郎新娘下了喜車，圍在家門口的青年男女笑鬧著給新人揚喜花、噴彩條。跑在新人們前頭的是一位農(nóng)村婚禮攝影師，正在用快門定格幸福時刻。他叫蔣志祥，客戶都叫他“蔣花花”。春節(jié)期間是婚禮拍攝最緊張的時候，蔣志祥回憶，最忙的幾天，他凌晨四五點就起床去湖北潛江拍攝，在暴雪天自己用鏟子給車開道，下午兩點多拍攝結束再花將近10個小時趕往河南的另一個婚禮拍攝地，睡幾個小時后5點起床拍攝，下午再開8小時車返回湖北，跟拍下一場婚禮。
他的鏡頭，聚焦的不只是農(nóng)村婚禮上美好感人的瞬間，看到疲憊、甚至瞬間恍惚發(fā)呆的新人與賓客，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按下快門。對他來說，婚禮上，賓客盡歡的喜慶祥和場景要好好記錄。但蔣志祥更希望捕捉的婚禮瞬間，是新人與親人間微妙的情感連接和真摯的情感表達。沒有高超的攝影手法和唯美的濾鏡修飾，褪去了模式化的擺拍，在蔣志祥看來，真實才最動人。
拒絕影樓風，只捕捉婚禮上最真情流露的時刻
2023年年初，蔣志祥去湖北天門拍攝了一場婚禮，新娘告訴蔣志祥，她是單親家庭，和爸爸哥哥的照片也不多，希望能在婚禮上多拍攝一些留作紀念。
清晨，蔣志祥來到新娘家所在的村子。參差排列的水泥房子間就隔著幾畝菜地，家家戶戶門前的平地上三三兩兩地停著老式摩托車，木架子上拉根線晾著腌好的雞鴨，幾位長輩往外搬著煙酒和喜糖。新娘看到蔣志祥到得早，便招呼后院廚房的嬸子多舀一碗稀飯，門口的土狗搖著尾巴汪汪叫，熟悉的鄉(xiāng)村生活氣息迎面而來。
蔣志祥跟新娘嘮起了嗑，得知這只狗是他們重要的“家庭成員”，于是趁新娘和哥哥忙碌時抓拍了幾張狗狗和家人的合照。不經(jīng)意間，蔣志祥抓拍到了新娘和哥哥額頭相抵的合照，還拍到了墻上掛著的一幅《家和萬事興》十字繡作品。“看到‘家和萬事興’，一切都連貫了起來，我也很享受那一刻。仿佛時光倒流，好像看到了他們小時候玩耍的樣子。穿什么衣服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多多記錄跟親人在一起的真實瞬間?！笔Y志祥說。
望著院前蓊郁的棕櫚樹，蔣志祥很好奇，因為農(nóng)村家庭種樹一般會選擇果樹等實用樹種，一問才知道這是新娘父親的獨特種植愛好，蔣志祥想這位父親一定有一顆熱愛生活的心，孩子們也一定在這棵樹旁有過不少童年記憶，于是邀請新娘家人和棕櫚樹來張合照。
“我的照片中藏著對新人情感的理解，真心懂真心。”蔣志祥最初也創(chuàng)業(yè)艱難，從跟拍農(nóng)村婚禮開始，他發(fā)現(xiàn)“影樓風”的婚紗照拘謹、模式化，動輒上萬元，有時又缺少真實的情感交流。蔣志祥在親人間真摯的互動里，意識到“婚禮跟拍”對于一個家庭的意義?！八粌H僅是記錄新人華麗的服裝、婚禮現(xiàn)場紅火的熱鬧場面，更重要的是記錄下那些未來會離我們而去的農(nóng)村的風貌和親人們的笑臉?！?br/>
在拍攝中找到共鳴和溫暖，也找到新的自己
蔣志祥老家在潛江。小時候，蔣志祥很內(nèi)向，走在路上甚至不敢抬頭，“有一次我在發(fā)小家看電視，別的小孩都在唱《寶蓮燈》片尾曲，我哪怕會唱都自卑得唱不出口”。自卑成了蔣志祥心里的一塊疙瘩。步入社會以后，他為了克服社交恐懼癥，特意取了“蔣花花”這樣一個可愛的名字，“我就希望別人來問為什么，我能學著微笑地跟別人溝通”。
為了突破自我，他在連買雙品牌球鞋都舍不得的時候，花3000多元買了一臺微單相機，在網(wǎng)上找教程自學攝影，然后去掃街抓拍。2022年夏天在武漢街拍，為了鍛煉膽量，蔣志祥對騎行者們大聲說：“加油！上坡騎快點！”他第一次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像個“社?！保腥艘驗樗奶仆徊焕硭?，讓他驚喜的是也有擦肩而過的路人善意地朝他比個“耶”，就這樣，蔣志祥跨出了攝影生涯突破性的一步。
“雖然有的騎行者頭部只拍了一半，但我發(fā)現(xiàn)，善意溝通就能獲得拍攝對象的配合?！迸臄z得多了，蔣志祥越來越自信。在他看來，街頭攝影、婚禮跟拍，本質上都是普通人的群像，影像是與時代相關聯(lián)的，當下生活中的照片，真實自有力量。
婚禮跟拍，被長輩拒絕是常有的事。有一回，蔣志祥被邀請去湖北荊州拍攝一場婚禮，幾位上了年紀的長輩紛紛擺手躲著鏡頭。蔣志祥沒氣餒，笑著說：“這么幸福的時刻，拍下留個紀念，花錢請來的，為啥子不拍嘛？”然后他找到情緒最高的那位長輩配合著拍了幾張，調(diào)動起氣氛，其他長輩也都慢慢圍過來看鏡頭，讓他多拍幾張。
在蔣志祥看來，農(nóng)村長輩大多很內(nèi)斂，他們沒直接面對過幾次鏡頭，拍照的途徑就只有照相館，他想通過鏡頭留住回憶里的他們，讓愛和情感可以翻閱和重溫，這也是他拍照的意義所在。
留住愛和時光，鏡頭記錄鄉(xiāng)村婚禮新變化
2023這一年，對蔣志祥來說是沉甸甸的一年，他在社交媒體平臺上接到了60多個來自全國各地的農(nóng)村婚禮跟拍訂單，跨越全國7個省份，拍過134個家庭，也因此成了聚焦個體低成本創(chuàng)業(yè)者的紀錄片《這也能賺錢2》的主人公。他也從兩年前負債10萬元，到在縣城買了第一套房，也即將迎來新生命。他用鏡頭見證了村民們幸福的小日子和農(nóng)村婚禮新景象。
“我跟拍過的農(nóng)村婚禮最多一場能有6個攝影師，有的農(nóng)村新娘一天下來換了五六套衣服，不比城里新娘少。這幾年感覺農(nóng)村婚禮的整體消費水平都上來了，新人的個性化消費也讓農(nóng)村婚慶市場有了更大的發(fā)展空間?！钡Y志祥也感覺到“小鎮(zhèn)婚禮”正在逐漸遠去，喧鬧的大紅舞臺不再是必選項，新人也可以選擇在客廳里祭拜祖先。去富麗堂皇的酒店不再是必選項，在家門前擺起流水席，親朋好友們舉杯相聚，長輩在一旁慷慨激昂地主持婚禮，同樣溫暖。
雖說婚禮是年輕人的，但農(nóng)村新人辦婚禮的方式普遍還是尊重老一輩的想法。蔣志祥在農(nóng)村見過很多婚俗場面，比如長輩會在新娘出嫁前，在陪嫁箱里塞“壓箱錢”，讓新娘子更有底氣；在潛江還有“狀元席”……常年在外奔波的年輕人和長輩經(jīng)常有一些觀念差異，但婚禮上的他們，還是大多會按長輩的想法來。
“跟拍農(nóng)村婚禮讓我覺得我即使是顆螺絲釘，也是發(fā)光的螺絲釘，很多農(nóng)村人可能一輩子就這么幾張照片，而我在做的就是在時光里盡可能地留住他們?！毙碌囊荒觊_始了，蔣志祥希望能去更遠的地方拍攝，繼續(xù)記錄村民們的美好生活，留住煙火氣中的愛和時光。
實習生 陳涵 中青報·中青網(wǎng)記者 楊月 來源：中國青年報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