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寫作的系列大眾破冰藝術(shù)攝影系列文章，收到許多好評，但同時也有許多尖銳的「拷問」。例如這個：
網(wǎng)友A：
大千世界那么多美好的東西不拍，拍些所謂冷面的、看起來亂七八糟的、云里霧里的東西就藝術(shù)了？拍這些犄角旮旯、社會陰暗面、滿地雞毛、不知所云的東西，是顯得自己比較特別？反人類普遍審美你確定不是在冒犯觀眾嗎？
由于隱私保護，上面的評論化名為“網(wǎng)友A”，文字也經(jīng)過了處理。他所指的是當時文章中列舉的一些作品，包括一些大師作品和攝友們的習作：
©《民主森林》，威廉·埃格爾斯頓
©《不尋常之地》，史蒂芬·肖爾
©《色彩》習作， Dam keeper
©《色彩》習作，崔健
我們并不想把這樣的評論定性為「烏合之眾」不再繼續(xù)對話了，因為網(wǎng)友A的感受的確也是部分朋友閱讀「大師作品」時的真實反映。在《為什么你討厭所謂的“藝術(shù)攝影”？》中，我已經(jīng)解釋了這種心理的產(chǎn)生的原因在于，大眾對「那些流芳百世***牛的攝影作品」的視覺期待落空，并用冷面、非敘事、不確定等補丁部分還原了藝術(shù)攝影的本來觀感。
但沒解決的問題是：為什么攝影往深了去就走向了這些「反人類普遍審美」的方向呢？
下面我們中立客觀聊聊，也期待給困惑的你更多幫助。
-
01
所謂「反人類」審美，
是個什么審美？
網(wǎng)友A的評論隱含著一層語義，即那些被描述為「冷面的、看起來亂七八糟的、云里霧里的東西、犄角旮旯、社會陰暗面、滿地雞毛、不知所云」的東西，就是與人類普遍審美相背離的，就是反人類審美。
如果反向思考，可以看出他所定義的人類普遍審美，大概是「漂亮、美好、讓人舒服、感動、抒情、有深刻的社會意義」一類，總結(jié)起來就是——
視覺正能量
在多次線下課程中，當我們問到“什么樣照片是美的？”，幾乎每次都會得到諸如「舒服」和「漂亮」「震撼」「奇特」等答案。
符合網(wǎng)友A所指的大千世界的美，可以在IPPA、MPA、國家地理、索尼攝影比賽公開組中被廣泛看到：
© 丹尼爾·海里格（Daniel Heilig）
2019年MPA攝影大賽總冠軍
© Tomlslav Velc
2021年索尼攝影大賽國家組，克羅地亞
© Jassen Todorov
虛幻，2018國家地理攝影大賽總冠軍
對啊，這些是多么容易被震撼的圖像啊，大千世界的美拍都拍不完。
我們再來看部分被歸類為藝術(shù)的作品的觀感：
©《貝多芬的眼鏡》
選自Ricarda Roggan的項目《Apokryphen》（偽經(jīng)）
這是比較偏中性的表達。
©《The River Winter》，Jem Southam
相對于風光大片，畫面的「亂」和題材的非獵奇，是一種中性偏負面的表達。
©《鴉》深瀨昌久
動物為什么拍得「丑」？因為這部作品本身就無關(guān)漂亮與舒服。
比較二者的話，后者更常出現(xiàn)中性乃至負面的意象。所以本質(zhì)上，網(wǎng)友A所描述的不是「反人類」審美，其實是只是「反舒服漂亮震撼」的審美。而從100多年的攝影史來看，
「舒服」「漂亮」「震撼」雖讓人爽，
卻是藝術(shù)作品的既非必要，
更非充分條件。
其實還是因為觀者的審美光譜局限在較小的區(qū)域，而藝術(shù)作品們卻是連續(xù)、廣泛地分布在光譜坐標各處的，具體可以參考《為什么有些攝影作品“看不懂”？》。而另一個原因還在于尺寸、媒介等問題，參考《看不懂攝影大師作品誰的錯？我?guī)湍阏乙稽c客觀原因》。
那，藝術(shù)作品中為什么總存在「反舒服漂亮震撼」呢？這是大師們宣揚在「負能量」嗎？
-
02
為什么要「反舒服漂亮震撼」呢？
先說結(jié)論：
當你要真誠、細膩、深刻表達一件事情的時候，只動用「舒服」「漂亮」「震撼」一類的語言是不夠的，幾乎無法回避中性表達乃至負能量。
這就好比文學寫作，我們即會讀到余光中先生《絕色》中「月色與雪色之間，你是第三種絕色?！惯@種充滿驚艷與美感的語句；也會看到魯迅先生《過客》里「東，是幾株雜樹和瓦礫；西，是荒涼破敗的叢葬；其間有一條似路非路的痕跡。」這樣有些荒涼破敗的描寫。
如果你將杰克·凱魯亞克的寫作限制在「舒服」「漂亮」「震撼」一類，那么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成為「垮掉的一代」的代表。
攝影視覺也是一種語言。人類的情感不僅僅只有「舒服」「漂亮」「震撼」一類，也包括了很多中性色彩、負面情緒的表達。正能量在弘揚社會正氣方面是個好東西，但在攝影和其他多種門類的藝術(shù)表達中卻未必是。
縱觀藝術(shù)史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延綿上萬年的藝術(shù)作品，所描繪的并非只描繪美好的一面，也充斥著***亡、暴力、苦難。古典藝術(shù)常帶著一種對宗教的宣揚和精神的歌頌，而當代藝術(shù)出現(xiàn)在后現(xiàn)代的解構(gòu)主義背景中，常出現(xiàn)“發(fā)問”的形式。
©《希澳島的屠***》，布面油畫，德拉克洛瓦
古典繪畫中描繪的“苦難”
©《藝術(shù)家在場》，行為藝術(shù)，阿布拉莫維奇
當代藝術(shù)中的“發(fā)問”傾向
所以我們也經(jīng)常說，
當代藝術(shù)不僅審美，也審丑
事實上，更多可以被稱為「藝術(shù)」的攝影作品的常見的特征是冷靜、客觀、復雜、多元。其實它們也沒有刻意「反舒服漂亮震撼」，只是會根據(jù)創(chuàng)作者的需要平等對待正面的、中性的、負面的意象而已。因為如果只追求謳歌壯麗美好幸福，就束縛了手腳就只是「爽片」。
之所以「反舒服漂亮震撼」的作品容易讓人覺得被冒犯，是因為大家會將生活中對「負能量」的厭惡遷移到對藝術(shù)作品的期待中來，潛意識里覺得
而這幾乎是大眾對藝術(shù)認識的***普遍的刻板印象了。
